編者按：2023年3月16日，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柯靜副研究員接受上觀新聞采訪談硅谷銀行倒閉事件。
點擊https://www.shobserver.com/staticsg/res/html/web/newsDetail.html?id=592883
可瀏覽訪談視頻。
一個高利率環境下的典型案例
近日，包括硅谷銀行在內的美國多家銀行倒閉引發不小動蕩，從而導致市場對美銀行業穩定性前景的擔憂。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副研究員柯靜認為，事件所暴露出的利率風險、監管漏洞以及政策問題，讓這場危機帶來的影響遠未消弭。如果高通脹、高利率持續不退，美銀行業不排除發生更廣泛危機的可能性。
一個高利率環境下的典型案例
柯靜說，硅谷銀行事件是當前高利率環境下，內部管理不善引發重大危機的典型案例。首先，這家銀行的客戶結構十分單一，主要是關系緊密的初創企業和風投公司，都以大額存款為主，將近96%的存款未被美國聯邦保險公司的保險充分覆蓋。過于同質化的客戶，一旦出現影響這個群體的敏感因素，顯然更容易發生群體性擠兌行為。其次，投資配置結構過于單一。在硅谷銀行2117億美元的總資產中，投資證券1200億美元，比重高達57%，這顯然違背了資產組合需要考慮分散風險的原則。第三，忽視期限組合和利率風險的敞口。銀行管理層將過多資產投資于到期償付的固定收益證券，而且期限長于10年，沒有做好風險對沖。三者結合，使得這家銀行的脆弱性極高。
不巧的是，在這兩三年間，銀行業經歷了新冠疫情救助的大放水到金融環境迅速收緊的急劇變化。大放水時期，金融環境寬松，儲戶存款激增，利率低下使得當時吸收存款的成本也低，激增的存款就被管理層大量購買到期償付的固定收益證券，從而使得這部分投資比重過高。重要的是，低利率環境下，這部分的收益率必然不高。而這一年，美聯儲持續加息，利率飆升了4.5個百分點，這一方面導致包括國債、機構證券等在內的資產價值大幅縮水，另一方面又提升了銀行吸收存款的成本。而金融環境由松到緊且持續高通脹不退，科技初創企業增長放緩，融資困難，提款需求增加，存款迅速下降。幾個因素疊加，導致銀行賬面迅速惡化。在客戶結構單一、銀行流動性不足無法應付大量客戶提取存款的要求，只能折價變現收益率低下的資產，使得賬面浮虧淪為實際虧損，最終資不抵債陷入破產。
拜登絕不希望恐慌情緒繼續蔓延
硅谷銀行倒閉事件發生后，美國聯邦存款保險公司、美聯儲、財政部、迅速采取行動，對硅谷銀行、簽名銀行這兩家本身規模并未達到“具有系統重要性”的銀行，采用“系統性風險例外”措施，對所有存款進行兜底保護。柯靜說，這充分反映了美國政府、美聯儲對2008年金融危機的心有余悸和對本次事件影響可能繼續蔓延的預判。財政部提供250億美元，支持美聯儲新的“銀行定期融資計劃”，向抵押美國國債、機構債券等“合格資產”的銀行提供最長一年的貸款，而且這些資產將按照面值估值，比一般情況下通過美聯儲貼現窗口獲取90天的緊急貸款的條件要優厚多了，目的就是防止公眾對存款安全的擔憂從而導致類似擠兌事件向其他銀行蔓延，特別是那些地區性的中小銀行。雖然這次救助必然會引發可能產生道德風險的抨擊，但存款安全的政治重要性以及當前金融緊縮環境下若影響進一步蔓延會產生的重大危機，顯然壓過對更長遠的道德風險的擔憂。對拜登本人來說，答案更是不言而喻。2024年即將到來，他絕對不希望恐慌情緒蔓延影響到整體經濟，增加他競選連任的不確定性。
事件的直接和長遠影響
從事件本身來看，由于美國聯邦政府采取了緊急措施，硅谷銀行儲戶的損失基本能夠得到償付，柯靜認為，事件對初創公司及其投資人的直接影響較為可控。后續美國初創企業的融資可得性和存款安全問題，以及類似硅谷銀行、簽名銀行等客戶結構單一化銀行的風險管理問題，是美國政府接下來需要進一步思考的。比如，市場會怎樣看待科技初創企業相關貸款以及資產風險問題，可能會影響到未來初創企業的行業生態。
柯靜說，對美國金融監管機構來說，當務之急是要了解，在高利率沖擊之下銀行業類似事件的概率有多大。這個主要取決于各銀行資產負債表的健康程度。金融監管機構近期必然會對這一問題高度重視，進行大范圍壓力測試。而此前對資產負債表未能及時適應市場現實變化的不夠重視，特別是對中小銀行的監管可能過于寬松的反思，可能會導致未來對具有系統重要性銀行的監管要求擴展至更廣泛的銀行體系，對中小銀行實施更嚴格的資本要求和流動性規則。以此來杜絕類似事件發生，恢復和提升公眾對銀行業的信心。但變革一定會產生相應的成本。對于中小銀行來說，更嚴格的監管規則不僅會給它們帶來過重的成本負擔，而且會因靈活性受到更多限制，影響到這些銀行的生存空間和競爭力。
這一事件會在一定程度上引發儲戶將資產從中小銀行轉移至大銀行，從而對中小銀行業造成沖擊。但是否會發生大規模的轉移，和當前事件的影響的處理、銀行業穩定性前景、后續還會不會接連發生暴雷事件有密切關聯。市場恐慌情緒能夠平復，群體性取款、轉存的行為會相對有限。但總體而言，會有一定比例的客戶會產生大銀行可能更有保障的印象，因為目前具系統重要性銀行的監管要求更高，相對來說，存放資產可能更加安全。此外，如果發生危機，政府兜底這類銀行的可能性也更高。
面對通脹和利率風險可能引發的銀行業危機，在政策上如何平衡，可能是美聯儲當前急需考慮的問題。就在硅谷銀行事件發生前夕，上周二和周三，鮑威爾在出席參議院銀行委員會聽證會時還表示鑒于美國當前通脹形勢，美聯儲應該提升加息速度。但上周末接連發生的銀行倒閉事件，顯然會牽制美聯儲3月的加息決策。目前普遍認為此次加息步伐會由此前預計的50個基點下降到25個基點，甚至有更激進的預測認為，美聯儲會因此暫停本次加息。柯靜說，可以肯定的是，在上周末之前，高利率風險引發銀行業暴雷的風險被低估了。一段時期美國勞動力市場的強勁表現以及尚可的經濟增長數據，使得美聯儲較為放心地依據就業和通脹數據來進行決策。但當前，確保金融體系穩定的權重會有所上升。但問題是，通脹形勢不會顧及各方擔憂。2月美國CPI同比增長6%，距離美聯儲目標范圍仍有相當距離。而當前緊張的勞動力市場、過于強勁的個人消費支出數據，使得通脹難以在短期內如愿消退。如果美聯儲暫緩加息導致通脹更加持久甚至反彈，局面可能會更加糟糕。
柯靜還特別提到，硅谷銀行事件和2008年有較本質的不同。流動性沖擊和高杠桿、信用問題導致的債務危機是有區別的。前者在政府干預、及時提供流動性支持下，較容易得到解決，后者債務償付問題比較難得到解決，因此對經濟和金融層面的沖擊更大。在美國政府及時干預的情況下，當下事件對整個金融體系的外溢影響相對可控。當然，具體情況還要看各家銀行的帳面情況，資產負債表的表現是否足夠適應當前高企的高利率沖擊。此外，如果未來高通脹持久不退、高利率持續更久的背景下，銀行業不排除發生更廣泛危機的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