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源于上觀新聞，2022年10月9日
劉鳴，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
過去30年，朝鮮半島局勢一直在“危機—對話—緩和—僵局—再危機”的怪圈里周而復始。
最近幾周，北半球秋氣漸重，朝鮮半島卻熱度不減。
一方面，韓國、美國、日本頻繁在半島地區舉行軍演，美軍“里根”號航母時隔5年再次赴韓參演。韓美最新一場海上聯合機動演習直到10月8日才結束。
另一方面，韓日近兩周內多次指責朝鮮試射導彈。9日一早，韓國軍方又就朝鮮當天凌晨向東部海域試射“短程彈道導彈”發表強烈譴責。
軍演、射彈、軍演、射彈……有韓媒稱，朝鮮半島再次陷入“硬碰硬”的惡性循環。外界關心，對峙雙方還有哪些后續動作？2017年的朝核危機會否重演？地區和平穩定的出口究竟要從哪里找？
雙重信號
據韓國軍方9日消息，朝鮮于當天凌晨1時48分許至1時58分許從江原道文川一帶向東部海域發射2枚短程彈道導彈。導彈射程約350公里，發射高度約90千米，飛行速度約5馬赫。韓美情報部門正分析具體參數。
近段時間，韓美日一直密切關注朝方舉動，多次指責后者發射彈道導彈，甚至猜測其即將進行核試驗。
綜合韓美媒體報道，這是朝方自9月25日以來第7次發射彈道導彈，也是自韓國尹錫悅政府成立以來的第11次導彈發射活動。如果從年初算起，朝鮮已發射彈道導彈23次、巡航導彈2次，創下2011年以來的最高紀錄。
不過，在輿論看來，如果說朝鮮的試射活動較此前明顯提速，那么，與前幾年相對低調克制的表現比，美日韓近來開展的一連串聯合軍演，同樣聲勢浩大。
8月底，美韓時隔4年重啟“乙支自由之盾”大規模聯合軍演。9月底，美韓海軍在半島東部海域進行聯合軍演，共出動20余艘艦艇，包括美軍“里根”號航母。本月5日，剛駛離韓國海域的“里根”號罕見掉頭，參加6日舉行的韓美日聯合反潛演習。本月7日至8日，韓美又在韓國東海海域舉行海上聯合機動演習。
有韓媒注意到，朝方近來幾次試射活動都發生在美日韓軍演之后，表現出較為明顯的抗議意圖。
朝鮮長期以來一直抨擊美韓軍演形同“玩火”。朝中社近日援引朝鮮國家航空總局的表態稱，朝方試射導彈是為了自衛以應對美國的軍事威脅，不會對鄰國和地區安全構成威脅。
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研究員楊希雨、上海社科院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劉鳴均認為，在韓美日大規模軍演的背景下，朝方最近一系列的導彈試射，主要釋放兩方面信號。
一是，朝鮮勞動黨“八大”以后，其核武器發展戰略有所調整，重新將核力量建設置于重要地位。朝鮮最高人民會議9月頒布法令，致力于打造可靠、有效、成熟的核遏制力，將核武力視為國家防衛力量的中樞，同時強調其防衛性質。因此，今年以來的一系列的導彈試驗，是上述新路線的貫徹和推進。
“朝鮮自獲得核導能力后，一直致力于加強國防建設、發展導彈能力，這在其黨代會文件和領導人講話中都有體現。”劉鳴說，當前背景下，韓國、日本都在提升國防能力、尋求擴大導彈射程。從這個意義看，朝鮮進行火炮彈等安理會允許的武器試驗，也是其謀求能力發展的正當舉措。
二是，作為對最近美日韓一系列大型軍演的回應，朝鮮想釋放以強硬對強硬的信號。
“隨著美韓政府相繼換屆，兩國在對朝政策上都作出大幅調整，距離明顯拉近，態度趨向強硬。”楊希雨指出，拜登政府改變了“從上到下”的接觸方式，主張繼續保持壓力，同時也敞開對話大門，但對實質性的高層會談設置前提條件。尹錫悅政府更是明顯強調對朝施壓的一面。
劉鳴注意到，美日韓今年底和明年還會繼續舉行軍演。三國還在討論對朝“延伸威懾”，韓國希望美國把戰略武器部署到其周邊。此外，韓國尹錫悅政府已完全改變文在寅政府的對朝政策，提出兩個重點，一是不以朝鮮為中心去開展外交，二是明確要朝鮮實現無核化，以此作為發展朝韓關系的前提。朝韓關系緊張加劇。在此情況下，朝鮮當然不會示弱，武器試射也是一種反制舉措，符合其一貫風格。
風險上升
隨著“硬碰硬”對峙持續，輿論擔心，雙方會不會“掀翻桌子”？半島會不會滑入類似2017年的朝核危機？
自今年5月以來，韓國和美國官員反復警告，朝鮮可能隨時準備恢復自2017年9月以來一直沉寂的地下核試驗。從情報上看，衛星圖像顯示，朝鮮豐溪里試驗場的地面準備工作似已完成。從動機上說，朝方核試驗有助于其完善武器系統、向美國及其盟友發出強硬信號等。
不過，幾個月過去了，核試驗并未如期而至。有美國分析人士承認，判斷失準凸顯出美國情報部門在預測朝鮮武器測試方面的局限性，以及美韓在阻止朝鮮相關行動上的無奈感。
就韓國來說，除了加強韓美日合作，幾乎看不到尹錫悅政府的其他應對之策。但韓媒稱，在韓日關系并未改善的情況下，一味加快軍事合作，可能會削弱韓方在解決其他問題時的協商能力。
就美國而言，自2019年以來，華盛頓與平壤的核外交一直停滯不前，雙方在解除制裁和無核化步驟方面分歧難調。有美媒稱，美國或許可以引誘或壓制一國遠離核武器，但要說服有核國家主動放棄，就是另一種游戲。
對此，楊希雨指出，朝鮮進行核試驗的可能性確實在升高。恢復核試驗也是勞動黨“八大”以后新的核武力發展戰略的一部分。但至于是否進行、什么時候進行，目前都是美韓情報部門、各家媒體的猜測。
劉鳴認為，從下一步行動看，拜登政府內外交困，朝鮮問題在其議程排序上并不優先。美國的對朝政策的緊迫性有所弱化。自克林頓時期開始，經過20多年的談判，美國基本認為，朝鮮不愿意無核化。拜登政府上臺后提出與朝鮮談判的新方案，但雙方目前沒有對話的渠道。值得注意的是，未來一段時間，隨著雙方對峙繼續，半島發生危機的風險在上升，不能完全排除擦槍走火的可能性，就像2010年的延坪島炮擊事件。
難逃怪圈
在一些美國媒體為拜登政府“無能為力”感到沮喪時，一些韓媒指出，韓國政府應以局勢穩定為重，切斷半島緊張的惡性循環，為地區和平穩定找到突破口。
與2017年半島局勢達到臨界點相比，有評論稱，眼下似乎另有一層緊張因素。俄美關系、中美關系惡化，美日韓與朝中俄之間形成某種對峙；日本又高調提出加強軍事能力建設等。在此情形下，防范與管控半島危機或將變得更加困難。
對此，劉鳴指出，所謂美日韓與朝中俄之間的對峙，是冷戰格局下“南三角”和“北三角”的說法。現在的情況與當時大不一樣。美日韓可能會加強軍事合作，但中俄朝不會在軍事上加強與前者的對抗，因此，并不存在所謂的“集團”對峙。
談及地區穩定的出口，劉鳴提到，在過去近70年里，半島局勢一觸即發的情況屢見不鮮，比如2017年朝鮮進行核導開發、美國兩艘航母逼近，1996年克林頓政府揚言進行核打擊等。但當危機達到頂峰時，雙方都不會放任形勢無限升級。美軍會對韓軍有所制約，朝鮮的反制也會有所節制。因此，緊張局面還是會在某個時間點出現轉機，有所緩解。但總的來說，未來5年尹錫悅政府任期里，雙方的較量博弈將繼續下去。
楊希雨指出，目前，雙方劍拔弩張，半島緊張局勢處于相互刺激、輪番升級、滑向危機周期的階段。緊張態勢可能呈現螺旋上升，但仍有兩個基本的觀察點。
戰略判斷上，朝鮮半島爆發直接軍事沖突的可能性非常低。雙方相互施壓，但對話大門沒有關閉，目的不是為了對抗，而是為了創造機會，按照自己的條件來恢復對話。因此，危機上升的同時，對話的機遇也在上升。
發展規律上，雙方一旦開展對話，會取得一系列進展，但進展之后又會陷入僵局，出現新的緊張升級。這是朝鮮半島過去30年一直周而復始的“危機—對話—緩和—僵局—再危機”怪圈，也是當前形勢下需要把握的規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