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載自新民晚報，2020年6月9日
李開盛，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
朝鮮突然“拉黑”韓國。
朝鮮宣布，從今天中午12時起，切斷朝韓之間一切通訊聯絡線。朝中社9日發表公報說，此舉是為了抗議韓國縱容“脫北者”從韓國往朝鮮方向散發反朝傳單以及韓國對此的處理方式。被“點名”的韓國則回應稱，聯絡線路是朝韓間溝通的基本渠道，雙方應按照協議保持聯絡。
朝中社公報截圖。
當前，世界大多數國家和地區仍然在與新冠疫情苦苦作戰。此時此刻，朝鮮的最新動向釋放出什么樣的信號？
發聲
根據朝中社公報，朝方將斷絕并廢除：通過朝韓聯絡辦公室維持的雙方之間的通訊聯絡線、朝韓軍方之間的東西海通訊聯絡線、朝韓通訊試驗聯絡線、以及朝鮮勞動黨中央總部大樓和韓國總統府青瓦臺之間的熱線。
2018年4月20日在青瓦臺安裝的韓朝首腦直通電話機。圖片來源：韓聯社
這應該是，歷史上朝鮮第八次切斷與韓國聯絡。值得注意的是，這似乎是朝鮮第一次提出“廢除”熱線。
導火索是，有“脫北者”團體5月31日在韓方一側散布的反朝傳單。據韓媒報道，他們用大型氣球向朝鮮方向散發了50萬份傳單、50本手冊、2000張1美元紙幣和1000張內存卡。
對此，朝鮮很快做出了反應。翻閱朝鮮官方媒體報道可以發現，近期朝鮮的動向相對頻密：
4日，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第一副部長金與正發表講話，批評韓國縱容“脫北者”從事敵視朝鮮的行為，稱有可能拆除開城工業園區，關閉朝韓聯絡辦公室，甚至廢除2018年兩國簽署的軍事協議。
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第一副部長金與正資料圖。圖片來源：央視網
5日，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統一戰線部發言人發表談話，題目是《我們得出的結論是敵人還是敵人》，稱要堅決關閉朝韓聯絡辦公室。
7日，朝鮮工人階級和職盟盟員在開城市文化會館廣場舉行抗議集會，譴責韓國和“脫北者”。
8日，朝鮮勞動黨中央副委員長金英哲和黨中央第一副部長金與正在對韓國工作部門的工作會議上強調，要把對南工作全面轉換為“對敵工作”。
……
在觀察家看來，在這一“重磅消息”背后，有若干值得關注的現象：
第一，這一次，金正恩的胞妹、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第一副部長金與正，似乎開始站在臺前。今年以來，金與正共以個人名義發表三次談話，其中兩次是對韓談話。韓媒指出，這說明朝鮮明確了金與正在全權負責對韓事務。
金正恩的胞妹、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第一副部長金與正。圖片來源：韓聯社
第二，這一舉動，發生在即將到來的6月15日之前。20年前，2000年6月15日，朝鮮領導人金正日和時任韓國總統的金大中在平壤“歷史性握手”，并簽署了《南北共同宣言》。可以說，“6·15”宣言確立了南北自主統一的原則，并就一系列領域的交流合作等達成了廣泛共識，為處于敵對狀態的朝韓雙方走上謀求和解與合作之路打開了大門。
第三，朝鮮勞動黨第七屆中央委員會第十三次政治局會議剛于7日召開。朝鮮勞動黨委員長金正恩出席會議。在朝鮮公布的現場照片上，這位朝鮮最高領導人身穿白衣，笑容滿面。
金正恩出席朝鮮勞動黨第七屆中央委員會第十三次政治局會議。圖片來源：朝中社
信號
當新冠疫情占據世界媒體頭條的當下，朝鮮這一最新舉動迅速讓人回憶起朝核問題的跌宕風云。
從表面上看，朝鮮的最新舉動可視為對“脫北者”的警告和報復。察哈爾學會研究員、遼寧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李家成對深海區表示，從朝鮮的視角，疫情期間傳出的一些涉朝負面“消息”，是由在韓“脫北者”散布的。另一方面，這也是朝鮮對目前的南北關系現狀表達不滿的一種方式。朝鮮希望通過最新舉動促使韓國政府對朝采取更積極的政策。當下，出于韓美同盟等因素，朝韓關系一直沒有向前推進。
上海社科院國際問題研究所副所長李開盛對深海區分析：朝鮮之所以選擇在此時斷絕與韓國的一切通訊聯系，根本目的還是“打韓逼美”。
之所以要“逼美”，是因為現在朝鮮還面臨美國推動并主導的對朝全方位制裁，對朝鮮的經濟與民生發展確實造成了重大阻礙。今年以來，朝鮮屢次試射火炮，也一直有這方面的目的。但美國一直忙于國內疫情無暇應對，火炮“攻勢”沒有效果。對朝鮮來說，它可能愿意做出一定的代價對美國做出讓步，換取美國能夠同意解除部分制裁，但前提是美國要把朝核問題放到一個重要位置上來。從火炮試射到中斷與韓國聯系，朝鮮的目的是要讓美國意識到半島不平靜、問題很重要，正視朝鮮的訴求。
之所以選擇此時“逼美”，則可能是看到特朗普目前面臨疫情與國內抗議的雙重壓力，以及大選的日益迫近，朝鮮可能判定特朗普為轉移國內注意力、維護其政績，承受不起半島政策成果被“打臉”的后果，可能重新重視朝鮮問題。
之所以選擇“打韓”，李開盛認為，根本原因還是：第一，美國打不著，其實力強大也不能輕易“打”；第二，韓國是美國盟友，如有問題美國無法棄之不顧。而韓國在堅持對朝和解政策的文在寅領導下，朝鮮也判斷其“打韓”行為不會有太多負面后果。
按照朝中社的說法，這次朝方宣布切斷通訊聯絡措施只是第一階段行動。但朝鮮的行為能否達到目的仍有疑問。李開盛認為，因為“板子”畢竟打在韓國身上，美國特別是自私的特朗普政府可能感覺不到疼。也正因為如此，朝鮮也可能還會有進一步的行動，需要對此保持密切關注。
棋局
難題還是老難題，對手還是老對手，“這一盤棋”還在繼續。一些專家認為，疫情對朝核問題的基本格局影響不會太大。
韓國的反應似乎并不激烈。
9日，韓國統一部就朝鮮宣布關閉朝韓所有通訊聯絡渠道一事回應稱，相關渠道是雙方溝通協調的基本途徑，根據朝韓協議，雙方應當維系這些聯絡渠道。另據韓統一部消息，8日上午和9日上午，韓朝聯辦韓方工作人員曾向朝方撥打電話，均未獲得回應。韓國國防部稱，9日朝方也沒有接聽韓朝軍方用于聯系的海上熱線。在朝韓聯絡辦公室關閉后，韓統一部發言人緊急呼吁民眾勿在邊境散布反朝傳單。統一部官員還表示，金與正發表談話前，韓方已著手推進涉朝傳單的立法工作。
韓聯社認為，朝韓雙方又站到了十字路口。夾在朝美之間的韓國，難以避免地在“同胞與同盟”之間搖擺。韓國曾被朝鮮寄望于發揮中間人作用、推動美朝關系向好的一面發展，半島緩和本身可以極大緩解韓國的國防壓力。然而事實上，韓國政府很難將放棄美韓同盟作為對朝政策基石，這反過來影響韓國處理對朝關系。
對于朝鮮最新舉動，美國尚無官方回應。但美國《外交政策》網站文章認為，對美國來說，放松對朝鮮的關注將是一個錯誤。
去年2月，金正恩和特朗普在越南河內舉行的第二次首腦會晤無果而終，朝鮮半島無核化談判就此陷入僵局。不過，兩位領導人的個人互動似乎仍在繼續。3月22日，朝鮮方面表示收到了特朗普親筆信，特朗普在信中說明了他推動美朝關系發展的構思，并表示愿同朝方一道加強疫情防控領域合作。但在隨后的4月，特朗普自稱收到金正恩來信后，不到一天就被朝鮮否認。
2019年2月27日至28日，金正恩和特朗普在越南河內舉行第二次會晤。圖片來源：人民網
種種跡象透露出微妙的意味：朝美雙方還是在僵持中互相試探對方進一步讓步的可能性。對于朝鮮來說，尋求緩解制裁是當務之急；對于美國來說，解決朝核問題是特朗普鐘意的“外交加分”。
半島核問題延宕幾十年，矛盾錯綜復雜，解決不可能一蹴而就。對話始終是推動朝鮮半島問題政治解決的唯一有效手段。但怎么談，是個問題。長期以來，不管是朝鮮還是美國，雙方實際上都把舉行談判的前提條件設定在對方先做出行動。
事實上，去年以來的種種互動已經給朝美領導人上了生動的一課：談判從來是關于妥協的藝術。解決問題的關鍵是，朝鮮和美國都要跳出歷史局限，打破互不信任的魔咒。而增進朝美互信、打破半島僵局更需要實實在在的行動——既要“坐而論道”，更要“起而行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