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2020年悄然而至的時候，誰都沒有想到會遇上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當疫情剛剛出現的時候，很少人會想到它會比2003年非典疫情更加慘烈。當疫情在中國特別是湖北肆虐并被逐漸控制的時候，多數人很少去設想它會在歐美大規模暴發并對世界經濟產生前所未有的影響。而當前的現實就是，歐洲多國宣布封城封國，在短短幾天的時間之內美國的確診病例就已超過中國；經濟上美股已經多次熔斷，G20領導人緊急召開視頻會議，宣布將啟動總價值5萬億美元的經濟計劃，以應對疫情對全球社會、經濟和金融帶來的負面影響。
面對新冠疫情這個前所未有的“黑天鵝”，我們還有多少個沒想到呢？作為國際問題研究者，筆者關注的一個問題是：世界秩序會因此而發生改變嗎？這個問題要求我們在對疫情發展及其影響進行充分預估的基礎上，回答如下幾個攸關全球秩序的根本性問題：
第一，世界治理結構會不會因此而改變。
具體的問題包括：不痛不癢的聯合國會因此被加強或削弱嗎？美國的同盟體系會不會因此受到沖擊？非傳統安全領域的國際組織如世衛組織會不會因此而獲得新的權威？等等。
籠統的答案是：不會有大的變化。當前的世界治理結構包括幾個要素：國家間保持充分的自主權利、聯合國等國際組織發揮協調作用、美國建立在其自身強大資源與同盟體系基礎之上的霸權發揮補充作用（這種作用時好時壞）。當前的疫情應對基本上是各國各自為戰，大家都忙著封鎖國境。除了中國之外，當前可能很少有其他國家能夠向外提供支援。世衛組織除了發出疫情警告之外，能夠為各國做的也相當有限。至于其他國際組織，僅僅有G20于3月26日晚上舉行了領導人視頻會議以及中日韓三國外長更早一點舉行過視頻會議，這些會議的主要作用也僅僅是協調政策而已。美國同盟體系受到的最大沖擊可能就是大多數軍事行動不得不停止，以及美國總統竟然向韓國總統打電話求助醫療物資（前段時間還在因為駐軍費用分攤的事對韓國頤指氣使），但絕大多數盟友仍然沒有與美國討價還價的資本。事實上，軍事同盟本來也不是為應對疫情而立的。當面對朝核問題等傳統安全挑戰時，這次疫情不會使包括韓國在內的盟友得出需要弱化與美同盟的決定。
第二，美國的領導權會不會因此而削弱。
具體的問題包括：美國統治世界的資源會因此而下降嗎？其西方小伙伴是否不再信任美國的領導？廣大的發展中國家是否進一步增強對美國的離心傾向？那些與美國有競爭關系的大國如俄羅斯等是否將獲得更大的權威？
有點矛盾的答案是：美國權威確實會下降，但它的西方伙伴仍然愿意捍衛這種權威。這種權威主要是道義而非實力上的。當前疫情剛剛在美國爆發，至少其在短期內將對美國的經濟造成嚴重的打擊。但美國、中國等這些超大國家的一個優勢在于，它有更大的空間來緩沖這些沖擊并在危機后盡快恢復。無法修復的一個道義損失是，美國沒有在這場全球危機中發揮領導作用，許多原本對美國不滿的一些發展中國家有可能更加疏離美國，西方盟友也可能對其批評有加。但可能在多數西方人看來，這些都是特朗普政府的錯，如果換一個領導人（五年之后甚至可能就是明年初），美國還是可信賴的。歐美之間的深厚關系不但在于經濟，而在于其歷史、文化以及相同的價值觀，如果在歐美內部無人能夠取代美國但美國又被否定的情況下，這意味著對整個西方的否定。目前，英法已屬明日黃花，俄羅斯不被認為是西方的一部分，西方事實上不得不將自己與美國綁定。
第三，中國的治理模式以及國際影響力是否因為此次疫情而發生重大改變。
具體的問題包括：等到疫情塵埃落定，國際社會將如何評判中國應對疫情的效果（特別是與美國相比）？不同的國家角色是否愿意以及多大程度上接受中國發揮新的作用？
初步的答案是肯定的，但最終取決于中國的后續應對。中國提供的醫療物資、技術、經驗以及派遣的專家，無疑會得到許多國家的衷心感激與喝彩。由于中國有著強大的生產能力，在疫情進一步蔓延的今后一段時間，來自中國的醫療物資可能是一些國家控制災難的關鍵保障。但是，美國在疫情起源問題上對中國的“污名化”會導致一些人心中留下“陰影”。事實上，湖北地方官員（已經被新任官員所取代）起初所犯的錯誤是后來其他歐美國家領導人也一再重復的錯誤：對這個病毒的危害認識不足，措施不夠。而且，中國特別是武漢是新冠病毒的第一波受害者，并通過巨大犧牲為世界贏來“窗口期”（但被美國這樣最先對中國采取嚴厲入境管控措施的國家浪費掉了）。但有時候世界的選擇并不完全基于真相而是基于愿望。盡管應對疫情的強大動員能力向世界展示了中國的制度優勢，但意識形態的差異以及疫情過后恢復日常治理，可能使得美國及其追隨者仍然會陶醉于自己那一套政治模式之中。面對西方意識形態的頑強堡壘，中國接下來的作為至關重要：控制好疫情境外輸入，完整體現中國制度優勢；進一步探索不同文明不同模式和諧共處的道路而不是與西方一起陷入非黑即白的對抗怪圈；反思并建立有效的國際話語表達體系等。
歸根到底，決定全球秩序是各國權力關系及其背后的思維方式。改變權力易，改變思維難，無論接下來疫情如何發展，全球秩序能否因新冠病毒而改變，關鍵不在病毒，而在于我們思考與應對病毒的思維方式。
本文轉載自東方網，2020年3月2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