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國的外交一定是其內政的延伸，也必然與其歷史文明與文化特色有著內在的聯系，同時還受制于國際環境與時代特征。今年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新中國的外交是逐步演化發展而來的，有其歷史烙印、政治根基與延續性。同時，它又是與時俱進的。隨著中國實施改革開放與融入國際體系，中國外交逐步轉向以經濟發展與合作為導向，堅持和平發展，并與不同社會制度國家建立相互尊重與和平共存關系為基本目標的新外交。新時代中國特色大國外交及其思想有哪些特征？中國發展又將給世界帶來什么？今天我就此和大家作一下分享和交流。
中國外交總體布局與理念發展
中國的外交政策主旨就是高舉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旗幟，堅持外交的獨立自主，堅持走和平發展的道路。進入21世紀后，中國的外交形成了“四大布局”，即“大國是關鍵、周邊是首要、發展中國家是基礎、多邊是重要舞臺”。這是中國新世紀外交的四梁八柱，也是對復雜多元外交的高度概括。它基本反映了中國外交的基本原則、辯證法與政治特色，即中國外交是全方位的，不以意識形態劃線，不追隨任何一個集團或大國，以是非曲直來決定國際上各種問題的立場；中國外交奉行與捍衛以聯合國及其國際組織為權威的多邊主義；中國對外關系奉行不結盟、只結伴，不干涉內政，以和平手段解決爭議與沖突。
中國共產黨在十八大上明確提出了“兩個一百年”的奮斗目標及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中國夢的奮斗目標。實現這些奮斗目標，必須有和平國際環境。為此，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陸續提出了親、誠、惠、容的周邊外交理念，踐行正確“義利觀”，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系的范式等，到十九大正式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主張，由此最終形成了習近平外交思想，成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個思想可概括為10個方面：堅持以維護黨中央權威為統領，加強黨對外交外事工作的集中統一領導；堅持以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為使命，推進中國特色大國外交；堅持以維護世界和平、促進共同發展為宗旨，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堅持以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為根本，增強“四個自信”；堅持以共商共建共享為原則，推動“一帶一路”建設；堅持以相互尊重、合作共贏為基礎，走和平發展道路；堅持以深化外交布局為依托，打造全球伙伴關系；堅持以公平正義為理念，引領全球治理體系改革；堅持以國家核心利益為底線，維護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堅持以對外工作優良傳統和時代特征相結合為方向，塑造中國外交獨特風范。
應該講，“四大布局”是中國面對21世紀初外交的基本環境而形成的總方針，而習近平外交思想以及相關政策與實踐則是在此基礎上的理論總結，是根據中國國際地位的提高、“一帶一路”倡議的提出與治國理政思想發展而拓展并集大成的。由此，中國特色大國外交步入了新時代。
“大國是關鍵”是中國特色大國外交題中之義
“大國是關鍵”，在語義上就是決定性的，抓住這個關鍵，中國的外交就能游刃有余，掌控整個外交的總方向。最初的“大國是關鍵”重在關注大國間關系的重要性，但十八大以后，這個命題的內涵得到了極大豐富與提升。
首先就是要以我為主，以大國的理念、思想、氣魄、眼光、風格、手段來經營大國間的關系，要敢于國際擔當。在開展中國大國外交過程中，要傳遞和平、發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等全人類的共同價值，以這種價值觀來塑造、引導大國關系，構建以合作共贏為核心的新型國際關系，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要把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相互尊重、文明對話、合作共贏的理念與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安全的新觀念納入到大國關系中。
其次，雙邊大國關系的核心仍然是中美關系，因為這是世界上第一與第二大的經濟體，也是一個超級大國與最大的發展中國家的關系，兩者之間的“一笑一顰”與“一競一合”都將給天下帶來不可低估的影響。因此，中國需要運用戰略智慧、耐心、對話、藝術的手法謹慎處理這一關系。但是，新型大國關系的構建必須相向而行，一個巴掌是拍不響的。目前，中美關系的復雜性、不穩定性、挑戰性均達到了歷史新階段。對此，我們既要保持戰略定力，不懼高壓，敢于交手，在斗爭中維護國家主權、尊嚴、安全、發展利益；同時要利用矛盾，抓住機遇，保持適度的靈活性，探索中美在新時代合作共存的新路徑，爭取共贏。
與此同時，大國關系并不僅僅就是中美關系，我們要看到與把握世界多極化加速推進的大勢，要看到歐盟、日本、俄羅斯、印度等大國堅決反對單邊主義、貿易保護主義、“退群”等反全球化的共同立場。中俄關系、中歐關系、中日關系、中印關系的發展可與中美關系形成積極互動、相互制衡的復合多邊形大國權力結構，通過巧妙把握與運用這種多組大國關系，既有利于中國的外交斡旋與調控的空間擴大，也有助于牽制美國濫用單邊主義破壞國際制度的穩定。
“周邊是首要”已經成為中國外交的新境界與新空間
“周邊是首要”，表明在處理對外關系的優先次序上，并不次于大國關系，因為周邊關系中包含大國關系，大國關系中涉及周邊因素。雖然單從結構性影響與地位上來看，周邊沒有大國關系位階高，但周邊是中國利益延伸區、威望覆蓋區與戰略緩沖區，理應處理好。作為一個大國，如果不能與鄰邦建立良好關系，沒有獲得鄰國的戰略信任，其外交就不是成功的。周邊關系經營得好與壞，將決定我們是否有一個穩定和睦的鄰邦關系與發展環境，也是測試一個大國在地區內威望、影響輻射力的基本指標，更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物理與制度空間。
親、誠、惠、容的周邊外交理念就是通過改善我們同鄰國打交道的態度、方式、政策、利益來落實其首要性、重要性，展現中國的情義。基本原則就是要誠心誠意對待周邊國家，爭取更多朋友和伙伴。要本著互惠互利的原則同周邊國家開展合作，編織更加緊密的共同利益網絡，讓周邊國家得益于我國發展。要包容周邊國家的宗教文明、政治制度與不同的政策，實現睦鄰、安鄰、富鄰的方針，達到增強親和力、感召力、影響力的目的。
以共商共建共享為原則推動的“一帶一路”建設就是在大周邊地區。所以，當前周邊外交重點要服務于“一帶一路”倡議，以此來引導大周邊國家共同推動經濟全球化，使中國的經濟發展融入新的全球化的進程。由于“一帶一路”的推進，中亞、東南亞、南亞等周邊國家地區基礎設施已經有了實質性的改善，2013年到2018年，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貨物貿易總額超過6萬億美元，年均增長4%；2013年到2018年，中國企業對沿線國家直接投資超過900億美元，年均增長5.2%；中國企業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建設了一批境外經貿合作區，累計投資超過300億美元，成為當地經濟增長產業集聚的重要平臺，帶動東道國就業近30萬人。
“發展中國家是基礎”表明中國政治身份的定性
“發展中國家是基礎”主要有三層意思：
其一，強調在開展所有外交工作時，在制定外交政策時，一定需要明白“中國是誰”的問題。每個國家在國際上都有一個國家政治類別取向與制度的立足基礎，這是一種身份約束與政治歸屬，沒有歸屬與戰略游移不定的國家，很可能成為國際社會的棄兒，或至少在關鍵時刻找不到志同道合的支持者。
其二，發展中國家原本是一個按照經濟發展水平來確定的國家概念，但在各國潛在的心理認知中，它又是在西方與非西方的二元世界中的一個特別政治選項。西方國家一般是指工業民主化國家，非西方國家中有新興國家、后發工業化國家、轉型國家與較不發達國家，其政治制度是多元的。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作為一個社會主義國家，中國不能完全按照富人、西方的思維與行事方式及其價值標準來評判是非曲直，參與世界事務。
其三，中國需要與廣大發展中國家開展超越市場功利性的合作，需要在道義上給予發展中國家各種同情與支持，幫它們發聲，為它們爭取利益。作為中國特色大國外交的重要工作之一，就是參與全球治理，參與國際金融體系的改革，爭取廣大發展中國家有更大的話語權，推動國際體系向更公平、更合理、更民主的方向發展。
“多邊是重要舞臺”表明要通過多極化與多邊主義來完善國際體系
“多邊是重要舞臺”，包括五方面內容：一、這是中國外交方針的一個重要指向與原則，即奉行多邊主義，反對單邊主義與強權主義；堅持經濟全球化與國際合作，反對逆全球化與貿易保護主義。二、要有主動有為與合作共贏的精神，承擔全球治理等國際責任，參與國際事務的協商，參加國際制度、規則的制定，捍衛聯合國、WTO等國際機構、國際機制、國際規則的權威。三、中國作為最大的社會主義發展中國家，也是世界第二大經濟體與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應該在國際組織等世界舞臺上發揮積極作用，維護世界和平，解決發展問題，提出解決和平赤字、發展赤字、治理赤字的可操作方案，為國際社會絕大多數成員爭取利益與公道，抵制少數大國把持多邊組織與機制的運作。四、多邊主義而不是軍事同盟，是維護世界和平的重要條件與基礎，所以，作為多邊主義維護和平的象征，中國積極參與聯合國維和活動，主動、建設性地參與調停解決國際和地區熱點問題。五、要創建新平臺，打造中國與新興國家可以主導、反映國際社會多種文明與利益的新多邊制度，改革由西方國家長期把持的國際體系。
當前國際體系中，聯合國及其下屬機構是國際體系的支柱，也是國際關系民主化實踐的平臺。隨著世界經濟三大板塊的形成、各種全球性問題與挑戰持續呈現，一系列新的全球與地區多邊機制應運而生，它們是戰后一系列國際組織的補充與發展。中國在這些新的國際與地區組織中理應發揮更多引導性作用，倡導互信、互利、平等、協作的新安全觀，以中國話語、方案、風格來引導成員國制訂適合地區與各國利益的經濟合作與治理、非傳統安全合作的計劃。
中國創建亞投行與推動國際金融體系的改革，主要目的是要提升體系內的公平、平等、均衡性，增加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在多邊機構中的代表性和話語權，使治理架構和利益分配更為平衡合理。我們不是要另起爐灶，而是要完善現行國際體系，給利益與權力固化的國際金融體系注入新的要素與活力。就如習近平主席所宣示的：中國致力于做國際社會的建設者而不是破壞者，做架橋者而不是挖溝者。
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是中國外交的基石，國際關系民主化是其時代邏輯延伸
近代以來，中國備受帝國主義列強的掠奪、侵略、欺凌與宰割。新中國的成立，徹底改變了近代以后100多年中國積貧積弱、受人欺凌的悲慘命運，中華民族走上了實現偉大復興的壯闊道路，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正是因為受過被侵略的苦，嘗過半殖民的屈辱，中國才始終奉行獨立自主和平外交政策，不稱霸，不干涉別國內政，強調無論國家大小，均平等相待。
國際社會是一個主要由主權國家組成的大家庭，雖然國有大小之別，實力地位有高低之異，文明具有多元性與多樣性，政治社會制度各有千秋，但所有國家的國格、權利、尊嚴是同等的，其有自身的道路選擇權。1954年6月，周恩來總理訪問印度和緬甸時與這兩國領導人共同提出，把“互相尊重領土主權，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平等互利，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作為處理國家關系的準則。這個準則是國與國關系，特別是大國同中小國家關系的規范，是保證世界和平與正義的定海神針。半個世紀以來，雖然國際風云變幻，中國也已經由一個一窮二白的國家上升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其外交政策也根據國家戰略與國際地位的變化作了與時俱進的調整，但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仍然是中國奉行獨立自主和平外交政策的基石與精要。
我們同時也應該看到，時代在不斷發展。隨著廣大第三世界國家進入聯合國及其相應的國際機構，它們對管理國際社會、規范與改革國際制度有了強烈的主觀性要求、前瞻性認識。平等參與協商與決策，反對大國壟斷國際事務，推崇文明多樣化，改革不合理的國際制度與權力配置體系已經成為了共識。正是根據這種大趨勢，中國與廣大第三世界國家倡導了國際關系民主化這個國際社會新目標。而實現國際關系民主化，國際秩序的多極化是其必要條件，大小國家均尊奉多邊主義是其充分條件。國際事務是各個國家的共同事務，應由各國商量著處理，不能由幾個大國壟斷把持，單個大國的權力、利益、制度不能強加于國際社會的其他成員之上。
國際關系民主化的基本標志就是捍衛以聯合國、WTO等為中心的國際多邊機制，維護聯合國憲章的宗旨和原則以及公認的國際關系基本準則，平等協商，承認文明的多元性與多樣性。中國提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就是在這個背景下應運而生的。習近平主席2015年提出打造人類命運共同體“五位一體”的總路徑和總布局，其要旨就是建立平等相待、互商互諒的伙伴關系，營造公道正義、共建共享的安全格局，謀求開放創新、包容互惠的發展前景，促進和而不同、兼收并蓄的文明交流，構筑尊崇自然、綠色發展的生態體系。而推動國際關系民主化基本上是與前面四條充分吻合的，這當然就成為中國對外政策中的一個極為重要的戰略目標，也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一個不可分割的政治基礎與中間階段。
最后，我想來談談中歐關系。中歐的共同利益大于分歧，作為世界上的兩支重要力量，具有共同的責任來應對全球挑戰，共同維護多邊主義和自由貿易、建設開放型世界經濟秩序，推動世界多極化，促進世界和平。中國一直將歐盟視為全面戰略伙伴，是中國推進多極化外交政策的不可或缺的一環。中國歷來堅定支持歐洲一體化進程，希望看到團結繁榮的歐盟。中東歐國家是新興的、具有潛力的市場，16+1機制的發展，有助于縮小歐盟內部差距、實現均衡發展和歐洲一體化進程。未來，中歐雙方應繼續就全球治理、多邊主義、自由貿易等問題進行磋商、協調與合作，推動政治解決國際爭端、應對氣候變化、促進可持續發展。
供稿：劉鳴，上海社會科學院國際問題研究所研究員
原文發表于“上觀新聞”2019年11月10日
